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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也能开个早餐铺子。迈开步子时王春兰不经意这样想。
就决定了此后更苦难的命运。
生来劳碌命,从来没有清闲时候。难道佩江东奔西跑时没有起过回乡种田的念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冬时赏雪夏来偷凉,一辈子稀里糊涂,或许吃了上顿愁下顿,总也好过眼下汗出如浆。今年盛夏,除了清规戒律的中书令府上,也就数荣王府庶仆无以归家。她们全然是忙碌抽不出闲,尤以佩江受灾最重。从前替段孺人打理整个荣王府,尚且不过是上下嘴皮一碰,发号施令有她管家主事的威风。而今或是挤兑、或是废黜,所辖地界忽而连后院都够不上,倒要忙着前门迎来送往,做起祭酒的差使了。且还都是些白身哩,各个都说和咱这位陇安县主有旧,人人笑逐颜开恭贺的话儿争先恐后。佩江经年练就的功夫无从施展,总不能继续绷张面皮,大呼小叫再去指手画脚。她所以以为憋屈。何况入夜还得往亲王国搭手,贺仪所用鲜花彩帐各样清点养护更忙不过来。连新丰郡主杨华——是了,早县主一月甚至抬做郡主,袭了襄安公主旧日封号;同样是殿下美意,却不见同样一场贺宴高调示人——看不过眼都来帮忙。虽识了几个字,那小身板站在桌边碍手碍脚却似乎拖累。佩江有次暗下向主子抱怨,何幼喜冷不丁从旁偷笑,神神叨叨打趣一句“世事难料,难说这位新丰郡主以后也将做公主,佩江可少将人得罪。”倒使段舍悲无措,忙道宫中赏赐的婢子被县主送来清辉院,此刻就在房内伺候。看不过佩江,可让帘外叫桂枝的近前奉茶。好提醒了这一孕傻三年的闺中密友:隔墙须有耳,别的又招惹了是非。
何幼喜其后将这提点记得很牢,甚至谨慎有些过头。提前好几日便说不便亲自来宴席恭贺了,送一卷亲批《新列国志》便算是贺礼。段舍悲怎不知她有意躲懒。别说这位陇安县主“亲师”,就是自己,近来受朝中各样试探委托也已不胜其烦。都是出阁前没见过几面,算来与家门有些渊源的所谓“故交”,甫一照面就再亲切没有,暗中揣了心思不是为县主便是为荣王。“白州刺史上表请罪,道前次遇袭一事乃是醉后胡言——哪有这般儿戏的事儿,不是有人威逼利诱……孺人娘娘,王府里怎样说头,或许也略知一二?”“说来孟采女……无辜受罪……不是殿下出言回护……是否殿下出言回护?”“陛下回京却不回宫,自古未有之奇观。听说是殿下首个去探视……陛下圣体,万望万安!”“东南当真又起战祸,听闻点将是那罪臣……我也是听旁人说起,不知当不当得真?”似这般刺探内情的也不在少数。段舍悲当然不可与之为伍,再者她而今做了母亲,也实在懒得搭理朝政是非。“总是为钱,一伙儿人,想法子去坑害另一伙儿人。或者再一波自命清高的,糊里糊涂也陷在里头……无趣,可怕,你说是不是?小华儿?”可前院的李姐姐……杨华就疑惑。“关于这点,她是个好奇怪的人儿,喜欢的事儿,娘也想不明白呢。”
段舍悲这总算是说了真话。没多久,这奇怪的人儿也将有一份厚重心意送到。出京郊三十里地,一片十亩的田,带两进的院,好巧不巧紧邻杨华老家故宅,想必还是上次借灭佛之名从宝华寺口中榨出的一点杂碎。送给新丰郡主,也算恭贺同喜。另有一份一看便是要转交佩江的,润喉去火一斤茶十日药、苏绣云锦的佩兰香包、并一只金丝砗磲的手串。前两样实用,后两样精巧,想段佩江不过也止二十来岁的姑娘,见了礼面上照旧是紧绷的,心下却不知如何欢喜,至少那香包和手串,当夜上了身段舍悲就没见再摘下来。该是退隐时候了。她很快知道。荣王府已然彻底变了天。可不止一个佩江轻易受了笼络,上上下下从亲王府到各院仆役,或是感谢,或是沾光,总之俱受了陇安县主恩典,还各不重样。临丹阙瑜白得了半月的假,厨房烧火工都被赐了一桌席面,连桂枝等宫中来的也有五六人收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据说隔天便告辞返乡。“宫中既然能放出去一波姑姑太监的,连落香庵都不许人再住。姑子可以还俗,妓子可以从良,我效仿陛下恩典,又能有什么错?”泽远堂其后一场小宴上,输了酒令的陇安县主是以冠冕堂皇。她至此已吃了两杯酒,按说尚且不能醉得糊涂。二哥分明近前坐着,也不阻她口无遮拦,也不管她纵情滥饮,因周遭列席皆是自己人么?除了魏典军在外练兵不得空,马静伯戴孝在身不方便,刘安妻要照顾幼子抽不得身,童昌琳长姐未得夫君允肯实在走不脱:其余左司马及妻儿,户曹贺家的娘子,亲事童昌琳二姐——诸般亲人济济一堂,好一顿晚膳交杯换盏不知怎样热闹呢。陇安县主甚至亲自敬了一圈的酒,要众人齐举杯,共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荆风到此时才堪堪按住她胳膊,提醒一句过火:
“好在段孺人让你预演,你就打算如此这般去见官宦贵戚?”
其实不怕给来客听见,不说今日这顿祝酒,连带此前各样备礼,暗地里都受了人段舍悲指点。这就算了大礼了。李木棠曾喜出望外:我用心学着,必定不负师傅教诲!可今儿扭头来还不肯认错呢:“在座既然出生入死,不怕用些江湖规矩……”
“你唱得像国舅。”荆风笑道,“油滑、无赖、不见诚心。”
“县主早喝醉了!”小邵呼喝。
“只前两杯是酒,后两杯分明被我换了水。”刘安轻嗤。
“孺人娘娘真该亲临指导。毕竟世家大族出身,论礼数,该是再周全没有。”左司马就事论事。
“怎么不见曹姑娘?宫中昭和堂的姑姑,要恶补哪能离得了她啊?”乔嫂子又扯开话头。
七嘴八舌着,谁出的主意有用?总之段舍悲用心全在杨华身上,分身乏术;曹文雀近来性情乖戾更自称有的要忙。没防着转眼真到了正宴当天,荣王府几乎从没有这般热闹拥挤,赵茂经年的故宅难得显出局促。今日登门就未必都是朋友。大部分为荣王近来权势煊赫(有门路的甚至晓得他如何为皇嗣三顾辟雍劝导?逼迫陛下);小部分各怀鬼胎。诚信信佛的未必恨其清肃佛寺奸佞;矫佛牟利的自然要装个两袖清风。总之这么些人物济济一堂。连久不赴会的,如周氏县君,而今回门和父亲同住,也要笑说县主从前就如何不同凡响;早闭门清修的,如信国夫人,更感谢荣王为长子及七公主免除婚约在皇帝面前所做的努力,今日带了戚晓也来镇场。如此万人瞩目下,盛宴主角姗姗来迟。竟然以四轮车登场,更半分不掩饰面色惨白——好一招以退为进,何其委屈可怜!管谁来存心使坏……左右她精神不济,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都应不来。甚至,还得招了四方同情问候:不说到底亲自赴约的师傅与段孺人这等好友,钱氏县君与李攒红这类泛泛之交,就连段朱氏昔日仇敌,而今也得皱眉头捏绣帕,唉声叹气了;赵家的主母更得为自家婢子出言不逊紧赶着致歉呢!
“好叫县主知道,从康旺饭庄一回来,那妮子便给打发去了庄子上。人愚鲁,不晓事,哪里体会得过县主辛苦。县主和慧才人娘娘都是知交,想也不会为了这等畜生,耽搁了情义!”
似这般致新歉的,攀新交的,诸般为自家吹枕头风的,陇安县主皆不咸不淡听罢,注意力多放在一旁,看杨华和苏步柳几个小孩儿尚且年少不识愁滋味,你追我赶玩得热闹。段舍悲照顾得紧,说不了几句到底耐不住、亦步亦趋去追着身后;苏家媳妇儿倒不失将门风范,安然自若只顾着将丈夫经年吃的药、贴的膏、进的食补:一本本整理好的手札从头到尾给同病中人仔细传授。“也别太害怕。我家夫君中箭至今也有十二载了,只是昼夜有时颠倒,精神难免不济。日常读书写字、看顾孩子们,倒也没什么问题。他身上旁的伤也不少呢,从战场上退下来,头两年苦日子熬过去了,如今倒一天天精神起来。前阵子还在家里嚷,非要往楚国救二将军和苏帅去。说什么,‘便做个诸葛孔明,总得给皇贵妃娘娘把这家业守着。’又道上阵父子兵,要全了耽搁经年的孝道——所幸被母亲一时训住;来日,却还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呢!”
“皇贵妃娘娘转眼要做皇后,哪还用当哥哥的这么费心。”太常寺卿家的郡夫人可又是找着了机会奉承,“如今那良美人命数不济,好端端的龙胎没了。若是皇贵妃娘娘正位统领后宫,再诞育一位嫡长子;楚国苏帅再传捷报——那可真是国朝大喜,普天同庆的喜事哇!”
朱兆那妹妹一旁便好奇,求问慧才人的生母,行宫此次动荡,促使陛下仓促回銮,究竟内里是怎么个乱象?良美人好好的龙胎,又是怎么才诊出来一个月不到就没了;据说孟采女畏罪悬梁被救下,难道当真就是罪魁祸首?可怜那陇安县主哇,听得故主名姓分明烦躁。王能安眼瞧得真切,上前推了人一旁遮荫赏花。又见有同行乔嫂子打圆场,将自己经年糗事拿出来逗乐:
“……这般长、这般粗!诸君,可不是我夸大,往前一蹽蹄子,十个大汉都捉不住!倒不像是我溜了它,倒像是它溜着我!我那时候多小哇,东街口就看见什么东西轰隆隆隆扑过去,我像只鸟儿在高头被放飞!”
放下酒杯她又扇胳膊,还学鸡叫呢,何其活灵活现!一时笑声如雷,连一向不苟言笑那段朱氏夫人——你瞧都摁不住嘴角呢。“难怪,就说少些什么。”王能安嗤笑,“这高门大户的盛宴,还是得有俳优献丑。否则看来看去都是那么些脸面——有什么趣味?”
台上乔嫂子多吃了几盅酒,挽了袖子满面红光是正当兴时。却不见台下还有个跃跃欲试的,是自求丢人现眼急不可耐,正一路向此飞奔:
诡者,妖魔鬼怪也;异者,神秘诡谲也。这里有食人影子的食影,有以梦杀人的梦魇,有以吓唬小孩为乐的猫儿爷,有乘之可穿梭阴阳的阴马车,有只杀人不救人的杀生佛,有只可死人听不可活人看的诡京剧,有行走于街头巷尾卖人肉馄饨的混沌婆婆,有以寿命为买卖的三生当铺……一本神秘的《诡录》,将苏逸带进了这个光怪陆离、神秘莫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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