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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天窗说亮话,媵侍娘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接着略抬首,又将房门也阖上:
“亲事府都要跟着殿下入朝献捷,今早派来送信的只是京兆府一位金吾卫。纵然如此,想他也不会错了规矩,把知会孺人娘娘的信误交到您的手上。就算是走漏消息……您要典当、要备礼单、要出门找商户,总不能是今儿个仓促就能妥当的。”
李木棠好像晓得她在问什么了。
“……等、所以……不是,晋郎跟段孺人只说我腿伤……”
段姬的眼仁一颤,小姑娘即刻敛声。还“晋郎”呢!眼前站着的才是人正经妾室。她是在卖弄恩宠、炫耀关心?她简直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真相也不想问了。段姬却识趣得很,忙道:“只是王府内……该说是段家闲听来的消息。知道姑娘边关立了大功,得殿下赏识,从上到下都念着姑娘救命的恩德,谁都不敢怠慢。主子娘娘本也该来表个心意,实在是这个冬天段家自家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小公子没了,宣清公主府又被一场雪压了塌,太后娘娘……且不说这些,食邑封赏、节庆祝贺也够主子娘娘忙碌。一来二去现下扭了脚又染了风热,实在是没力气出门,贱妾才得了恩赏,敢来谢一谢姑娘。”
这么些话看着漫无边际,实则已经把重点交代全了。李木棠还记得戚晋曾说过,兵部侍郎与段家主母同是朱家人,所以关于她自己故事究竟是从何而走漏依然不言而喻;只提她功勋,却不说她与晋郎的关系,至少也算表了忠心;替段家诉苦卖惨,难道当真有拉拢之意?李木棠而今却没心思琢磨,好赖身子不舒服这借口对段姬尚且管用,接着关门窃居了小之旧床,她有很久还是头脑发昏——
她只想回到他的长安、回到他的家、回到去年的夏天。她却回到荣王府、回到段家的屋檐、回到全长安瞩目的中心。段家已经知道,王府已经知道,或许全长安都知道?文雀姐姐其后暗访了一圈偷摸回来,说府上奴婢已为此嚼了月余舌根,好些都挨了段孺人的罚。尤其从前在协春苑侍奉,更是统统被打发去了京郊别业,连瑜白和琼光也不例外。府上为此惊惧更甚,难怪今日协春苑如此冷清,入府一路更没有人敢探头探脑尾随打量。
人人知道她和晋郎的故事,她自己却不知道她自己是谁了。所以她现在最不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毙:
“……我得去……哪里?段孺人是在哪个院子……我得去见见……”
有曹文雀镇守,她今儿暂且没有机会发这个疯,不过是燃烛长读圣贤书直至天明而已。纵然如此,第二日一早,等段舍悲真真切切上门来道谢,她却是很有理由夺门而逃的了。王师今日回朝,街头巷尾忽而张灯结彩皆是焕然一新——还是她昨日深思恍惚不曾注意?从马车里甫一脱出身来,热头就从头顶浇到脚底,临街家家户户漆朱描红,鲜花摆满檐角窗台,游人红男绿女,更是将主街围了个水泄不通。段孺人曾说赶紧送消息找处茶楼雅间去,是李木棠自己非要停在某处巷子口,就在人山人海之后的阴影里,连文雀带来的椅子也不肯坐。她甚至跃跃欲试,还要去前头一起挤的呢。
“我没见过……良宝林进宫前那次、已经是上元节之后,人潮来往就已经算是开了眼界了。啊,去年年底万岁节,还有除夕元宵……那么多与天同庆的好时候,岂不是统统都错过了!”
“谁俩个从早到晚陷在温柔乡,天崩地裂也要充耳不闻?”曹文雀一白眼,长腿一迈正好从人群里逃出身来,“你猜今天为何这样热闹?”她半推半扶硬是劝了这丫头坐下,自己占据身高优势又向外一扫,“他们十五参加完正庙,十六晚些才能启程,怎么算也该中午之后才到。这会儿怕都没进长安县呢!你要躲段孺人,咱们就找个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所在,喝点茶,吃点果子,或许再睡一觉?”
“我就在这里。”李木棠油盐不进,还又扶把手站起来,“也算是练腿了。我就等着,他总要来的……你刚说因为什么?”
“刚前面口耳相传,有人来得早,是亲眼看见皇帝的御驾往建安门出去。”文雀笑眯了眼,贴过来细声细语,“皇帝亲迎大军,京城可不得沸腾?”
小姑娘闻言却不声不响落了座。瞧,这又变成件麻烦事。她是来见自己的情郎,一会儿长街上却要吹鼓引驾,浩浩荡荡走过去开道的太常卿、司徒、御史大夫、兵部尚书……还有不知多少名将军校尉。是皇帝陛下的卤簿,是荣王殿下的卤簿,而她是否还要与周遭观客一同跪迎呢?晋郎说让她先一步回京看病,绝不许出门来凑热闹,她实在该信守诺言的。
可她偏就不愿。
她就是要作为一名四无丫头,来观摩荣王殿下班师奏凯。她要知道从巷子口、到正街高头大马上,如今到底相隔了多少距离。她要看清荣王的面目,她要清楚自己实在平平无奇。所以她依旧在此处苦等,等到她后知后觉,看清了一街之隔就是留君楼——
去年正月,她随尚未入宫的良宝林在此庆贺,下楼时一眼望见了对街的八抬银顶舆轿。
那时,他就站在这个巷子口,站在她此时此刻、几步之遥的所在。然就这么几步路,当下却被行人挤满。就是她腿脚健全也难以逾越,除非像那树枝高头的鸟儿,学会了些轻功。她仰头看了还不够,甚至接着想要踮起脚尖,伸手去触碰枝头一片羽,或是一片云。鼓钲箫笳倏忽喧嚷惊心、贯彻天地。她甚至来不及做什么,就已经被曹文雀先塞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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