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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深处的青铜古树簌簌震颤,陆沉的指尖抚过树身上新生的裂痕,那里渗出的不是树液,而是宁姚三百世转生时落下的泪。第七滴泪珠滚落在他掌心时,毫无征兆地映出个模糊画面——十二岁的阮秀,身形瘦小,蜷缩在河神庙供桌下,神色紧张又专注,正用偷来的供香在青砖上一笔一划画避水符,腕间被香灰烫出的伤痕,与如今镇魂箓的纹路分毫不差。
"你的无相骨在哀鸣。"宁姚手持剑鞘,不轻不重地轻叩树干,惊起栖息在树冠的青铜鸟群。那些鸟儿振翅高飞,洒落的鳞粉,在空中缓缓拼凑出龙伯血典的残章:每代龙伯王继承者都需在归墟之底剜心立誓,以心血灌溉青铜古树三日,待树冠结出命魂果方算礼成。
陆沉望着树根处堆积的幼童骸骨,突然记起某个上元夜。那年他刚接任龙伯太子,阮秀偷带他溜出王宫看花灯,朱雀大街热闹非凡,糖画艺人用麦芽糖浇出会游动的龙形,他笑着将糖龙赠予阮秀,却在糖浆凝固时看清龙目里嵌着的竟是龙伯王族世代相传的禁术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在他骨髓深处灼烧,提醒着誓言背后真正的代价。
阮秀的鲛纱靴踩碎满地青铜落叶而来,发间别着的半枚王冕突然发出裂帛之音。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坠落的鲛珠,满心期待着珠子内里浮现往昔记忆,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李宝瓶在中土神洲的某段往事——那年春雨连绵的茶马道上,背着桃木剑的少女道姑为追查神性吞噬案,曾在破庙与伪装成说书人的陈平安对弈三日。棋盘之上,局势变幻莫测,最后一子落定时,棋盘上星罗密布的黒子突然化作缩小的归墟舆图,李宝瓶的指尖血滴在象征青铜古树的方位,竟与此刻阮秀掌心血痕重合。
"你的龙伯血在抗拒誓约。"阮秀神色凝重,将鲛珠按在树干裂痕处,随着鲛珠触碰,珠内浮现出陆沉不曾知晓的秘辛:原来这青铜古树的根系,早已悄无声息地蔓延至四座天下。浩然天下文庙地底,藏着它的气运枝,维系着浩然文运;青冥天下白玉京第十二楼,镇着它的因果花,暗藏因果玄机;而蛮荒天下剑气长城废墟之下,埋着它最初的那枚青铜种,承载着古树的起源与力量根基。
宁姚的剑忽然发出清越龙吟,剑脊上三百世转生的铭文逐一亮起。她的眼眸微微失神,想起自己第二十七世时,曾为护送龙伯王族遗孤,被追杀至归墟边缘,生死一线之际,她咬着牙,用本命剑剖开腹部,将龙伯太子转世身藏于气海。那一世的陆沉,在她腹中孕育三月,出世时掌心便带着无相骨的雏形。此刻她剑气扫过之处,古树根须间突然显现出当年逃亡路线,那些蜿蜒的血迹,历经岁月,最终都指向树顶未成熟的命魂果。
青铜鸟群忽然发出尖锐啼鸣,树身裂痕中涌出粘稠的金色树脂。陆沉的无相骨不受控地刺入树脂,刹那间,他通晓了力量本源——龙伯血实为古树汁液提纯,青铜脉纹是树皮上的天然符咒,而无相骨竟是历代献祭者未被消化完全的残骸。他看见七百年前某位龙伯王在树脂中挣扎,其脊骨被古树同化的过程,正与自己此刻骨殖的异变如出一辙。
阮秀突然拽过他的手腕,蘸着树脂在树身书写龙伯族失传的《归墟誓》。当写到"以心血饲树"时,她的指尖突然穿透陆沉胸膛,却不是剜心,而是从他心室取出一盏青铜灯——灯芯竟是宁姚某一世的本命剑碎片,灯油散发着李宝瓶道种的清香。原来当年陆沉继承无相骨时,早有人将这三者炼成续命灯藏于他体内。
"陈平安连这个都算计到了。"宁姚的剑尖轻挑灯盏,火光摇曳中,浮现往生殿的青铜梁柱。柱身上除了星图,竟还有细小的刻字,记载着李宝瓶游历期间留下的预言:"甲子年霜降,三心血染树,往生舟自渡。"此刻,柱影投射在古树上,与树脂流淌的轨迹恰好组成渡舟符咒。
青铜古树突然剧烈震颤,树顶命魂果裂开蛛网纹。陆沉的无相骨开始片片剥落,每片骨甲坠地都化作一页青铜典册,其上记载的正是龙伯血与无相骨相生相克的法则:原来所谓不死不灭的传承,不过是古树筛选合适养料的轮回。当最后一片骨甲脱落时,他赤脚踏上树身裂痕,足底触及的却不是树脂,而是阮秀儿时在河神庙偷藏的麦芽糖——那些凝固的糖浆里,三百个"陆沉"的名字正在融化。
宁姚的剑气突然化作青藤缠住下坠的命魂果,果皮碎裂的刹那,归墟各处同时浮现青铜门虚影。李宝瓶的声音自某扇门后传来,伴随着桃木剑击打青铜的铮鸣:"傻子!那棵树吃的是记忆!"她当年刻在剑气长城废墟的警示碑文突然浮现在树身,每个字都渗出血色光芒:"欲斩因果,先断其根,其根在..."
碑文最后的字迹被树脂覆盖,陆沉却突然明悟。他反手握住宁姚的剑锋刺入自己咽喉,含着血沫念出真正的誓词:"以我七情为壤,六欲为泉,饲此树至众生无劫。"青铜古树发出惊天悲鸣,所有根系开始回缩,树干上浮现出中土神洲的山川脉络——那正是李宝瓶当年追查神性吞噬案时走过的茶马古道。
当最后一丝龙伯血渗入地脉,归墟之底升起真正的往生舟。船帆是用阮秀的鲛绡衣裁成,轻盈又坚韧;桅杆嵌着宁姚三百世剑骨,透着凌厉剑气;而船首像竟是李宝瓶桃木剑上的镇魂符。陆沉破碎的无相骨沉入树脂海洋,却在触底时重新凝聚,每一道裂痕都刻着四座天下的星图。
阮秀拾起船桨的瞬间,看见桨柄上布满细密齿痕——与她十二岁在河神庙偷吃的供品糕点上,那个被咬出的月牙形缺口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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