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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浓黑的夜色里,雪花绵密,扑簌簌落在他们肩头、脚下。良久,萧肃说:“很意外,是吗?想不到我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竟然敢杀人?”
荣锐不语。萧肃幽幽叹了口气,说:“荣锐,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小时候,我爸恨不得把我绑起来用皮带抽,那时候我人憎鬼厌,每个月都要被老师叫家长。”
“我十四岁那年,我爸自杀了,他的死几乎毁掉了我妈。”萧肃低声说,“她把自己和我爸的尸体关在卧室里,谁都不让进,在里面疯了似的嚎啕大哭。我那天就站在她门外,我从不知道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死而那样痛苦,那样绝望。他们就像共栖体,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
十三年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黑暗中萧肃看见十四岁的自己,那个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少年,站在父母的卧室门口,拖着妹妹的手,一脸倔强地沉默着。
外公外婆拼命拍打着卧室的门,所有人都在哭喊,只有他眼睛通红,不发一言。
最后,他们终于把门弄开了,所有人都涌了进去,萧肃在纷乱的空隙中看到崩溃的母亲。方卉慈倒在床前的地毯里,面孔像死人一样苍白,眼睛直直的,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外婆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想要把母亲抱起来,然而力不从心。萧肃拖着萧然走过去,拨开人群,慢慢跪在方卉慈身边,抱住她僵直的身体。
“别难过,妈。”他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爸爸背弃了誓言,我不会,我不会像他一样做个懦夫,我会活下去……妈,求你和我在一起,陪着我,好吗?我不想一个人……一个人去死。”
方卉慈空洞的目光慢慢聚焦在他脸上,一大颗眼泪从干涸的眼眶里滚出来,良久,终于叫了他一声“阿肃”。
那一刻,萧肃彻底认了命,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他得活下去,为了母亲,活下去。
萧勤把方卉慈一多半的命带走了,如果他敢再动一次这种念头,那等于带走了她另外一小半的命。
他的生命本就短暂,轻如鸿毛,如果能支撑母亲,支撑这个家,也算是没有枉来这世间一场。
“我对我妈发誓,要坚持活下去,绝不像我爸那样做个懦夫。可是,活着真的很难啊。”萧肃在黑夜里淡淡地叹气,转身慢慢往停车场走,“不管怎么暗示自己,我还是会害怕,会恐惧……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强迫自己变得平静,变得淡泊,没有奢求,没有欲望……我变成了现在的我。”
荣锐悄然跟在他身后,与他错开半步的距离。萧肃说:“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下去,但那天,看到我妈躺在床上,毫无知觉,丁天一却跑来医院闹事,还打了萧然……我忽然觉得解脱了,我再也不用遵守承诺,不用无欲无求,不用强迫自己扮演完美的萧老师……我已经发病快一年了,最多再有一两年的活头,我还怕什么呢?”
他侧头看一眼荣锐,嘴角一勾,温润的眉眼在暗淡的天光下猛然流露出锋利的颜色:“所以,那一刀,是故意的。”
停车场到了,他们站在车前,却谁也不上车。
“后来我想过很久,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萧肃扶着车门,低沉地说,“也许我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徒,只是因为这场病,因为对我妈的承诺,才一直扮演着普通人的角色。”
“你没有扮演,你就是你自己。”荣锐终于开口,清冷的声音在雪夜里听来分外笃定,“因为这场病,你压抑自己,改变自己,但你还是你,你并没有从坏人变成好人,你本来就是好人。”
萧肃喉结滚了一下,低头,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头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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