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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停了脚步僵持在那里,燕于飞不敢看他,眼神只是四处游移,远处大屋里那种热闹的声音隔了很远还是不绝如缕的传过来,她心不在焉的捕捉着那飘渺的乐声,却拒绝去回想他方才的话。上官衡看她神情又是羞又是急,半天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你并没有见到总司令,叔父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里是一对,这里又是一对。”遥遥自路口就有女子的笑语声,燕于飞与上官衡都看过去,张敏婷挽着汤子虚及另外四五个年轻男女正走来。上官衡笑道:“你们几个过来做什么?”那起人都笑了起来道:“我们都不耐烦听戏打麻将,正叫人在二楼清理厅房摆桌子打扑克牌,因为不见了素希和杨帆所以出来找,才在凉亭那里看见他们好不亲密,谁知道这里又遇到你们。”
燕于飞念及和上官衡这样暧昧的姿势,又把脸涨得通红,用力挣一挣,还是没有挣开手。几个人早把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都暗暗发笑,汤子虚眼光落在上官衡握着燕于飞的那只手上,多少有点不自在,轻轻咳了一下道:“那我们先进去,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燕小姐和上官先生一会一起来,还缺两个人的。”张敏婷接口道:“是呀,我们就不打搅你们了,不过素希之后,上官你又打算什么时候请客呢?”一起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上官衡只笑道:“一会我们再过来。”大家都是很识实务的,也就纷纷转身回大屋去。燕于飞羞恼不已,又把手狠狠甩了几下,上官衡只不放手,等她放弃了才低声道:“我上次在你们楼下等了那么久,你也不下来,就为的这些不成?”燕于飞不答话,眼光瞥到他领口旁边,因为六月上已经换了夏装,因此上官衡脖子上那道伤口虽然已经蜕了痂,只留着淡红的一条痕,还是颇为触目,她知道那便是素希说起过的,心里面忽然一软,上官衡依旧道:“于飞,我不想这样不安下去,做我的女朋友罢。”燕于飞掉转眼光,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第十四章 隔座送钩春酒暖
林荫路上虽然幽静,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晒下来还是很热的,四下里鸣蝉声不住,他的眼神这样温和深情,燕于飞心跳得快如鼓点,她从来也没有这样,便是当初和汤子虚一起也没有这样,她扭过头突然道:“这里这样热,我要进去了。”上官衡盯着她片刻,忽然一笑,放开手道:“你不回答,就当你答应了,那我明天下午去学校找你。”燕于飞涨红了脸也不反驳,匆匆转身就走回屋子去。这一场订婚宴从中午摆到了晚上,一直折腾到十点钟左右,上官衡有事先走,总算叫她松了口气。因为散席的时间太晚,王素希留了她住宿,两个人关系本来好,也就不另外开客房,只拿了新的被褥一床说话睡觉。两人洗漱完关了顶灯靠着一边说话,燕于飞只是一味听着也不做声,王素希不禁推了推她道:“你倒是说话,还是累得困了?”燕于飞方回过神来,道:“你说就是了,我听着呢。”王素希道:“非要你说不可,我下午可听说你和上官两个人在林荫道那里很亲密的样子,你一直是和我打马虎眼呢,老是不肯承认,今天可叫别人拿住了,我正好审你。”燕于飞被她勾起心事来,沉默一会才道:“又听别人胡说。我们何曾……”王素希已经笑起来道:“是呀,现在你们都是‘我们’了,还不承认。”燕于飞涨红了脸不作声。王素希看她神情不同往日,亦不再矢口否认,心里揣度着她和上官衡确是说明白了,不由笑道:“前几日还说呢,我看没准你就嫁得比我早,上官这样的人你若还不要,还要找什么样的男子去?何况总司令又是极开通的人,你快点嫁了过去做人家媳妇罢。”燕于飞本来心里乱纷纷的,听她这样说倒噗哧一下笑出来,拧了王素希一下道:“你才订婚的人,说话就这样没遮拦。我看你还是早些嫁到杨家是正经。”两人又絮絮说了许多的话才熄了壁灯歇息。
第二天一早燕于飞就回了宿舍,吃过饭就在那里坐立不安,才过了一点那门房传达的人就上来说有人找。她心慌意乱踌躇了一会才下去,上官衡已经在门口候着,一见她就笑了起来,道:“这次不用我等八个小时了。”燕于飞本来就很不好意思,听了转身便走,道:“那你再等等。”上官衡忙拉住她道:“是我说错了。”她见往来人不少,轻轻甩开手道:“这里这么多人……”上官衡见她轻颦薄嗔,便放开手跟着她往校外走。两个人直走到学校外面燕于飞才放缓了步子,上官衡却突然拉住她紧跑了几步赶上才要开的一辆电车,燕于飞奇道:“这是去哪里?”上官衡道:“我们去城西公园看荷花去。”燕于飞见他上车买票倒是很利索,迟疑一下道:“那你的车呢?”上官衡先扶了她坐下才道:“今天没有开车出来,我也是坐电车来的。”看见她很疑惑的样子不由笑道:“燕于飞小姐,你不会以为我从来没有坐过电车吧?在士官学校的时候,每个月津贴只有六十块,总司令不另外给钱,每个周末回家和返校都是坐一块钱的电车,有时候手边没有钱,走回去也是常有的。”她一直以为他生活优越,却不想也这样狼狈过,不由问道:“那六十块钱你花到哪里去了?”上官衡嘿然一笑,道:“那时候年轻气盛,经常和人打架,多余的钱都拿去买新制服了。”燕于飞想起初初见面时那一场,不由含笑道:“你现在也气盛得很。”上官衡却以为她指的最近那件事,道:“苗中方这样说我们,我自然要揍他。”他虽然语焉不详,她却听得出原因果然是为了自己,心里面感动起来,侧过头看了看他那道伤,道:“以后不要打架了。”上官衡听了一笑,伸手握住她搁在座椅上的手,她只微微一颤,到底也没有抽出手来。
城西公园里面别的没有,只有养了上万株荷花的一湖湖水,那水自玲珑山山脚下引来,打公园的东边墙内入园,盘曲反复后注成一汪清池,养了各色各品种的荷花上万,湖边柳荫覆地,每年夏天都是平南城赏荷的胜地。上官衡牵着燕于飞的手,一路和她说自己年少时候的事情,他道:“其实小的时候,叔父也不过是中级军官,一年都四处征战,父亲又因为工作的缘故带着我和母亲四处辗转,生活很是辛苦,等到父亲去世时叔父才调任到廖先生麾下,有机会把我和母亲接到平南,但是母亲因为一直辛劳,不过几年也去世,叔父待我如亲子,只不过他个性严厉,对我要求也是严格的,你以后见到他倒是不用怕。”燕于飞听他最后一句这么说,情知是为了自己昨日的话,只笑了一笑。两人绕着湖走了约莫一半的路,池中的荷花只寥寥开了数朵,多只是稍露尖尖角的小荷,燕于飞不禁笑道:“我们是来看荷花还是来看荷叶的。”上官衡笑道:“一样的,诗里虽然说映日荷花别样红,也一样说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又看见前面有坐摇橹船的地方,他又道:“咱们坐船去,湖面上多少比岸边凉快些。”
那船不过是可以坐四人的小木船,船尾狭长,船夫坐着单手操橹,片刻就划到了湖心。四面带着荷叶清香的凉风吹过来,直叫人心旷神怡。上官衡坐在燕于飞对面,双眼一瞬不瞬的直望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倒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别过头去,一会转回去却见他靠近过来,她不由脸色通红道:“嗳,你做什么,当心船翻了。”他笑道:“你头上有柳叶。”她半信半疑,终归是爱干净,伸手去抚了抚头发,见他笑得开心,知道上当,啐了一口道:“这也要骗人。”上官衡看她脸庞晕红双眼流波婉转,不由心神荡漾,还是强自抑着回头吩咐那船夫把船摇到荷花丛边,择了一个早熟的莲蓬递给她。
两个人在湖上玩了半天,看时候不早也就靠了岸去吃饭,饭后又沿着林荫路一路慢慢散步回学校去。两个人彷佛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又都说不出来,倒是沉默了半路,上官衡想了一想道:“上次请你看歌剧,回来走的也是这条路。”燕于飞想起一年多前的时候,到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心里生出许多的感叹,轻声道:“那时候真是讨厌你,强迫我跟你去看歌剧,可是又因为在原安欠你的情不能不去。”上官衡笑道:“那么现在总算是不讨厌了罢?”燕于飞抿嘴一笑道:“哪里想到后来躲都躲不掉,到处遇到你。”上官衡嗯了一声道:“我花这样多的心思,你也不领情。”燕于飞想起当日种种,不好意思起来,微笑一下也不再说话。
上官衡直送她到宿舍楼下,又看了她许久才道:“我现在虽然回平南了,但是还是在队中,不比以前,只有周末才能出来,平时我给你打电话。”燕于飞答应了,和他说了晚安便要上楼。上官衡踌躇一下,又唤住她,她不明所以走回到跟前道:“还有什么事?”上官衡道:“没什么事。”却突然低头在她额角上亲吻了一下。燕于飞不防他这样,立刻飞红了脸转身往楼上走,进了宿舍好一会才到那窗边往下望去,他尤站在下面仰头朝着她微笑。
七月份的时候学校里放了假,燕于飞那一级因为要做社会实习,放假的日子比之别的级别要晚上一个多月,她因为来去停蓝就要花上一星期,且又不知道如何告知父母汤子虚和上官衡的事情,便和父母托辞实习,暑期不回家去,燕氏夫妇也怕她路上辛苦,极力的叫她留在平南不要想家,父母这样体贴反倒叫她心里涌起一丝的愧疚来,因此满口应下父母的叮嘱。实习的地方是距离平南城不算很远的小县城,交通不便,往平南去只有一个星期一班的慢车,不然就要沿黄土路坐上十来个小时的汽车才行。那条件也颇是简陋,政府旁边的两栋大屋就权充了学生的宿舍。因为学校的实习安排得很紧,每天忙碌一天下来大家倒也是无暇四顾,只是到了周末不免都有些无聊,也只好往四处去散荡。
到了县城第二个周末,诸多同学都是出门去,燕于飞独自一个在院子里看书,正看得入神时候,几个女生说笑着走进来,因为彼此不熟,她只笑了一笑打个招呼,那几个女生坐在院子里说话,来去说的不过是些琐事,渐渐又扯到同学身上,她不耐烦听,就起了身出门去。县城是极小的,只有两条碎石的大路夹了几条青石板的小路,出门走不几分钟就是郊野,夏天的太阳晒得厉害,路边的田地里叶子上浮了一层薄土,都是蔫蔫的样子,四下里一片寂静,连黄土路都被晒得白白的晃眼。她在路口踌躇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对面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步子走得很大,脚下扬起一片的黄色尘埃,隔得那么远她也忍不住掩住了鼻子。待那人走近了两步,她却笑了,迎上前几步道:“你怎么来了??
上官衡看见她又是意外又是喜悦,走到她跟前低声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跟你隔了多少年了?”燕于飞本来就走得热了,当下又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一见面就这样没正经话。”他听了仍旧的笑,道:“我再正经也没有了,从凌晨开了那么久的车来看你,你倒这样说。”她打量他一下,今天他换了便装过来,那白衬衣领子已经蒙了一层黄土,肩背上也是已经汗湿了,她心里暖暖的都是喜悦,笑道:“这样热的天,这里也没有茶室,只好委屈你了。”说着挽了他的手到小铺里买了两碗凉茶,看他一口气都喝下去。
两个人喝完茶,只是漫无目的的沿着田间小埂乱走,田地之间本来就有四通八达的河道,他们便在农人用来汲水的青石板阶上坐着,下午的日头最烈不过,阶边的树荫遮着,漏下来的阳光减了许多热量,夹着河面上吹来的凉风,隐隐约约的倒使人昏昏欲睡。燕于飞素来爱睡午觉,一时不觉就倚着上官衡的肩头睡着了。他看她睡得那样好,嘴角微扬着,一时觉得四周这微噪的蝉声彷佛仙乐一样,也不忍心叫醒她。等燕于飞醒过来,那日头已经落在西面,水面上明晃晃的映着淡金色的倒影,她倒一惊对着他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他揉一揉发酸的肩,又替她捋起睡散的几缕头发,含笑道:“还是开车回去,明天中午还有个会议,我先送你。”她看时候不早,只催促他赶快回去,自己往住宿的地方回去,因为大家都是出去闲逛,倒没有人注意她。
到八月中的时候实习才结束,大家坐了火车回到平南,站台上接站的人本来就很多,加了他们这样一群人越发的热闹,王素希早早就看到了杨帆,拉着燕于飞一起过去,半路上忽的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燕于飞,倒把她吓了一跳,回头才见是上官衡笑嘻嘻的站在那里。王素希很是识趣,立刻笑着跟她作别,一面走一面尤不停回头笑。燕于飞见是他,免不得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上官衡接了她的行李,一路走一路道:“我今天休假,下午我们看电影去好不好?有新上映的外国片子。”燕于飞在小县城里早就闷得慌了,一听之下立刻欢喜雀跃起来。
吃过中午饭他们便往电影院去,燕于飞离了平南一个多月,再上了街只觉得橱窗里样样都是新的,常常走着忍不住就要进去看一看,上官衡从来没有陪女人逛过街,见她这样兴致勃勃倒是觉得可爱,笑道:“杨帆和我说陪女人上街是最麻烦的,我倒是觉得还好,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做什么事都怕累,就是逛街不累。”燕于飞听了斜斜瞥他一眼,娇嗔道:“那男人为什么觉得陪女人逛街麻烦,几个人围在一起谈起完全不干己事的国际大事来倒这样入迷。”上官衡忙笑道:“不麻烦,一些也不麻烦。”因为要赶着看电影,燕于飞也只是草草看了几家店,临进戏院前她又望见那路边的冰激淋铺子,上官衡看她抬头望着自己不禁好笑,忙去买了一个递给她。燕于飞接过去,高兴得倒象是个孩子,道:“在小县城里呆久了,真是觉得平南什么都好。”又见上官衡含笑看着自己,免不得又不好意思起来,看了看手表道:“快要到时间了,我们快进去。”戏院这次放映的是个悲剧片子,演员和导演都是顶顶有名的,演得又出色,燕于飞看到结尾悲伤处,忍不住为影中人伤心。上官衡见她咬着嘴唇泪眼盈盈,心里一时满满的都是心疼,一手揽过她来,四周都萦绕了她的芳香,戏院里又灯光幽暗,唯她唇上反着一点的幽光,他一时把持不住,低头往她的唇上吻去,但觉得柔软芬芳。燕于飞骤然之下一惊挣脱开,恰好电影结束,四周的灯都亮起来,她只是脸色通红的别过头,他却一笑牢牢牵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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