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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何曾见过如此神技,耳听目视,无不骇然,只有冲大师与乐之扬交过手,见识过“琵琶手”和“洞箫指”的厉害,看出乐之扬演奏之时,暗劲透指而出,忽集忽分,隔空扫弦,凌虚按孔,纵是无形之气,胜过有形血肉,就好比食指按弦,小指勾动之间,发出的指力挑起下方丝弦。常人只见他单手演奏,可在行家眼里,算上的内劲指力,比起双手犹有胜之。
只是如此,冲大师自忖也能办到,可是洞箫、琵琶技法不同、音律大异,想要配合无间,必须一心数用,如要再进一层,奏出绝妙和声,更需极高天分,从心所欲,随机生变,以绝妙才情化为熔炉,才能将两种质地各异的音声融为一体。
冲大师的武功高过乐之扬,乐道上的天分却有所不及,故而思量再三,自觉无法如乐之扬一般演奏,气闷之余,油然生出些许敬佩。
音声越出越奇,繁音异律层出不穷,似灵非灵,云空不空,行云流水,变化如龙,繁密处针插不入,旷达处苍天可容。纵如朱微、宁王,听遍古今乐曲,也觉双耳如洗,心胸为之一空,俨然浮云扫尽、长空一碧,身随乐动,跃跃欲起。
正入神,忽见乐之扬挺然站起,势如风吹劲草,抖擞转身,右腿扫过一排编钟,发出一串清越鸣声,跟着脚尖下沉,嗖地挑起羯鼓。羯鼓凌空翻滚,落在他的膝盖上方。乐之扬右手琵琶不停,左手箫管雨点也似击打鼓面,咚咚咚鼓声繁密,自然而然嵌入韵律。
敲打十余下,乐之扬随手一挑,羯鼓绕身飞舞,双脚连番迭起,不时踢打编钟。跟着箫管一转,腾出一只左手,风扫残云般拂扫古琴,琴声悠扬自在,仿佛水流云飞一般。
这一串变化说来繁杂,实则快得离奇,乐之扬身法转快,往来奔走,远远看去,似有三五个人影同时晃动,说也奇怪,他身法越快,音声却更见舒缓,五种乐器时而交替、时而和鸣,韵律洒脱,音声淳美,若非亲眼所见,众人一定认为是数位大乐师心有灵犀、齐力合奏。
乐之扬创出六种武功以来,第一次用来合奏乐器,起初稍嫌生疏、顾此失彼,渐渐运用纯熟,随机生发,到了后来,“小琵琶手”用来弹琴,“洞箫指”使来敲鼓,如何方便,如何使用,心到手到,东西兼顾,忽而反弹琵琶,忽而倒踢金钟。吹箫鼓琴,只在俯仰之间;击鼓扫弦,不过举手之劳。一举一动,无不暗合《灵曲》;所用武功,尽都纳入《灵舞》。
这么时时合拍、处处应节,《灵飞经》里的经文一句句一行行,电光石火一般从乐之扬眼前闪过,心与意合,灵与神通,渐至于随心所欲、浑然忘我,眼前只有乐器,耳边只有乐曲,手口所及,无非丝竹,四体所达,无非钟鼓。举手抬足,融入“止戈五律”,人与乐器浑然合一,有如耳目手足之延伸,加上落羽生“新律”助阵,转调和鸣轻松容易,数种音高同时并起,一波三折,曲折往复,空灵飘逸之外,更添宏大意境,势如鲲鹏巨鸟,击水三千里,扶摇上九天,众人身心震动,各各生出一股战栗。
乐曲旋绕,斜阳落尽,一阵凉风吹过,晴空下潇潇洒洒地飞起细雨,是时薄暮初至、岚霭未生,明霞映照之下,千万雨丝晶莹发亮,仿佛一片灵光普照人间。
雨落烟起,衣帽微湿,论理本应该散会,可是上至皇帝,下至太监,竟无一人出声打断。
当,钟声才歇,咚的又是一声鼓响,钟鼓声还在回荡,乐之扬旋身站定,双手下垂,脸上笑意不退,琴、箫、钟、鼓却已各归其位,静静摆放一隅,俨然从未动过。更奇的是,那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乐曲消散之际,雨也无声停止,仿佛老天爷聆听此曲,忘了关闭云门,灵雨霏霏,泄露天机。
扑啦啦,屋脊上不知何时歇了一排鸟儿,没了音乐可听,纷纷盘旋飞走,池塘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吐泡声,几只鱼儿翻身下沉,摇动枯荷败叶,发出窸窣响声,这一切夹杂在钟鼓余韵之中,说不出的和谐应景。众人无不感觉,乐之扬这一曲,到了此时此刻才算了结。
“好!”沉寂片刻,朱元璋终于开口,目光转向宁王,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十七,你看这一曲怎么样?”
“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宁王微微叹息,欲要站起身来,不料身子发软,仿佛浸在温热水里,懒懒地提不起半分气力。他心觉奇怪,挣扎一下,身子仍是不动。
宁王莫名其妙,定一定神,环视四周,发现一干公主王孙全都瘫坐不起,太监、宫女也是摇摇欲坠,扑通、扑通,接二连三有人摔倒。
宁王更觉糊涂,可又不知发生何事,茫然间,哗啦啦一阵响,乐之扬踉跄摔倒,撞翻了身边乐器,琴碎鼓破,满地狼藉。乐之扬扶着编钟木架,想要挣扎站起,可是手上一滑,木架向内倒下,将他压在下面,编钟砸在额角,登时鲜血淋漓。
“啊!”朱微失声惊叫,“乐、乐……怎么回事?我、我的腿……”
宁王应声望去,朱微双手按桌,神情惶急,盯着编钟架子,眼里似要流下泪来。宁王瞧着妹子,心头恍恍惚惚,只疑身在梦里,想要抬手掐肉,却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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