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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城的早市总比别处热闹些。晨雾未散时,青石板路上已支起竹筐草席,卖菜的挑着带露的青蔬,卖布的抖开靛蓝土布,连卖糖画的老张头都要赶个早,支起铜锅熬糖稀——不过最热闹的,还得数街角那间矮檐下的杂货摊。
摊主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穿月白粗布衫,裤脚沾着草屑,面前摆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最显眼的是那杆秤。秤杆油亮如漆,秤砣是块黑黢黢的铁,秤星子却刻得极细,凑近了看,每颗星子都泛着淡金色的光。老头总说这是"雷公秤",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当年雷公爷劈山,余雷落进铁匠铺,熔在这秤砣里了"。
起初没人信。集市上的人精多,谁没见过几个卖假秤的?缺斤短两的事儿,就跟街角的狗打架似的,天天都有。可怪事就从张老头支起这杆秤开始——
头回见着的是卖豆腐的王二。那天王二揣着三个铜板来打酱油,张老头刚要舀,他倒先喊:"老哥哥,我听说你这秤邪乎?"说着把铜板往秤盘上一放,又偷偷按了下秤杆尾端。按理说,三个铜板分量不够,秤砣该往砝码那边滑,可那秤砣偏生沉得像灌了铅,"咚"地砸在秤盘上,震得王二手直麻。王二缩着脖子笑:"我就试试......"话没说完,秤砣突然"哐当"一声掉下来,正砸在他脚背上。王二抱着脚跳脚,围观的人哄笑,再看那秤砣,不知怎的在地上滚了两圈,竟滚进了王二脚边的水洼里——水洼里还漂着半块假银锭,正是王二今早想用来骗卖花阿婆的。
打那以后,集市上的人再不敢在张老头这儿耍心眼。有人拿碎银来买盐,张老头捏着银锭对着太阳照一照,放在秤盘上称一称,准得很;有人想多拿把葱少给钱,刚把菜往秤盘上一放,秤砣就"咚"地往下坠,震得人手腕发麻。更奇的是,去年春上有回,西头米行的孙掌柜想使假秤坑农妇,偏巧张老头路过,顺口说了句"秤平斗满才是买卖"。当天夜里,孙掌柜的米行就遭了雷劈——不是劈房梁,就劈他藏在米缸里的那杆黑心秤,烧得只剩半截焦黑的木头。
"这雷公秤啊,专克歪门邪道。"人们私下里传,"老张头摊位底下埋着雷,谁坏良心,秤砣就是雷锤,秤盘就是雷台。"
偏巧有这么个不信邪的主儿。
那是腊月里的一个晴日,集市上飘着烤红薯的香。从南边来了个穿绸衫的胖商人,自称姓钱,挑着担子卖南货,说是苏州的蜜饯、杭州的桂糖,样样金贵。钱胖子往张老头摊前一杵,把担子一放:"老哥哥,我瞧你这儿规矩,我这儿也有规矩——我这蜜饯甜过蜜,你称十两,我送你二两。"说着抖开一匹红绸,里面码着金黄的蜜饯,油光水滑的。
张老头眯眼笑:"客官这礼太重,我这秤可担待不起。"
钱胖子拍着胸脯:"我钱某走南闯北,最讲诚信!你称,我看着。"
张老头拿了杆新毛巾擦了擦秤盘,把蜜饯往上一放。钱胖子伸着脖子看,见秤砣刚移到"十两"的位置,突然"哎哟"一声:"老哥哥,我这蜜饯金贵,你可得给我称准了!"说着偷偷用脚勾了勾脚边的麻袋——那麻袋里鼓鼓囊囊的,装的是半湿的沙土,压秤用的。
这一勾不要紧,秤砣"嗡"地往下沉,直往"十五两"的星子撞。钱胖子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就听"咔嚓"一声,秤砣突然变得比磨盘还沉,"咚"地砸在秤盘上,震得钱胖子的手直发麻。更奇的是,原本晴好的天,突然"轰隆"一声,一团小雷从云里坠下,正劈在钱胖子的货担角上——那担子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竟被劈得焦黑冒烟,蜜饯撒了一地,沾了灰的糖块黏糊糊的,看着就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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