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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不是州城,没有赵夫子泽被,才不得不严峻律法,”主簿说得摇头,“否则,丰安何以至今日?”
他口中苟延残喘的今日,县狱人满为患、满城街巷空空。每十日县衙会着人往各家各户送了鱼米食粮;丰安百姓自家开掘掩藏之所,不得出外一步。云头鸟雀希声,云下人心浮动。今日邻里闲谈是过,明日逾墙探亲便是罪;怠工壮年入狱劳作,老幼妇孺腌肉做饭纳冬衣也不可停歇;但有不满衙役立时上门警告,若言语不忿那更是就罪无可逭。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丰安县分明已然千疮百孔,县令却硬生生靠着严刑峻法四面亡羊补牢——似这般愈演愈烈下去,可还能……撑得住哪怕一天?
于是木棠便知道,有一些糟糕至极的事情将要发生了。就因为她一时冲动贪求了不该奢望的东西,就因为她离好运终于只剩咫尺距离。所以小之会立刻生病,明日又该大雪,他们就将困在这岌岌可危的堤坝之下……她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出不去,或能找名庶仆或衙役,连写带画说一说丰安城地形构造……
小之堪堪醒来,却已经在找她。
不比九原得过且过,丰安上下盼着大胜就好似盼星星盼月亮。往后院伺候的庶仆衙役由是格外殷勤。就连县令,晚间回得堂来,屁股都来不及坐热,也得逮位亲事就追问前线战况;到最后甚至告进长公主闺房外去;三斤重的大鱼摆上了桌。他却无心用饭,马上跑去盯着主簿将今日转运军资仔仔细细再核对两遍,而后又将过冬库存重新盘算打点。如此殷切心意,军情私密却毕竟不好相告,童昌琳正巧这会儿换了班,便自作主张也想来税库搭把手。脯糒被服每日辰时入、酉时出,当日转走,不留存余。今日捉鱼回来得晚,这会儿装车发车便尤为繁忙。童昌琳一直到歇下来喘口气,才恍觉自己身边这位居然认识:是韩告,曾委托他帮忙救出卢正前那名镖师。他倒是不慌不忙,张口便坦诚自己是帮卢镖头的忙。九原戒严进不去,就在丰安等一等木棠姑娘的谅解——这卢家父子,如斯难缠,实在是厉害!总该得让殿下好好治一治!这样烦着,连韩告看起来都有些面目可憎,童昌琳就是不明白。这丰安县官看似铁面无私,县城上下管得是密不透风,怕是连只苍蝇都不肯放进来。他一介外人,京城大镖局得镖师,怎得却在此做活?莫不成这丰安县令也曾受他救命之恩?”
“不曾。只是曾在丰安住过些时候,与大家都算相熟。”韩告手下不停,再将最后一担冬衣垒好,拍拍手先知会了主簿,再来问他,“长公主……不和亲了?”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说起这个亲事府上下哪个不头疼,“丰州这鬼天气就够她卧病在床,谁敢把她送到燕国去?估摸这回南下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你要是替你家镖头道歉,最好这会儿就去。木棠眼睛不好,瞎转一圈也就该睡下了。”
“……长公主,抱恙在身?”韩告问,“现在如何?”
“烧早退了,不过贪睡而已。”童昌琳说着,自己却忽而要笑,好像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又和这陌生人要混成了把兄弟,“韩镖师不会生气吧?你们尽心竭力好端端把人送来,一到我们手里,却三病两痛的,实在不大像话。”
他话未说完,兜鍪却随即挨了一巴掌,震得他脑仁作痛。亲事典军魏奏哪许他与无关人等闲聊太久。一旁值班亲事趁机笑话:“少给亲事招徕污名!”“分明惹大祸的是你自己!”接着果不其然,也挨个吃了魏典军眼刀,等到了胜州都得加练挨罚去!一张张年轻面孔立刻就铁青着老实了。将童昌琳往后一扔,这名副其实的亲事典军还一跨步站到他面前来:
“韩告?”
“是。”
“大好身手,别在这浪费。巡夜望风从前常做,没问题吧?”
“为长公主、自然。”
魏奏点点头,就是要走。大镖局做事,却从来没有免费的道理。韩告往前一追,就是要见木棠。为卢镖头致歉,光明磊落,也用不着他别扭心慌。虽是护了长公主一路的自己人,魏奏却还是亲自跟着,而且先在前头叩门请进。几位姑娘才用过晚饭,小祖宗又喝了药,精神大概是好了很多,和文雀一左一右抓住木棠问个不放:
“……我当时竟然睡着,一无所知……
“人来人往的……你还抱了我表兄?!”
“我去催了马车回来就见她哭鼻子哩!这一路闷闷不乐,殿下是拒了你?”
“……姐姐你到底怎么说的?表兄怎么回的?!”
似这般,夹杂着无数尖叫、吃笑,又拍手又跺脚,闹得简直不成样子!木棠的声音细小虚浮,夹在其中更是分辨不出来。她说:
“……只是那些想说了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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