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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不知道是第几次,木棠彻夜难眠。她有时觉得燥热,有时又想要哭泣,有太多的情绪,她想不清、理不明。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当抱憾、抑或懊恼、还是庆幸?
自迈进荣王府那一刻,她不知从何处、竟生出了被逐出门去的渴望。发卖也好,打杀也好,她此时竟全不在乎。她只知自己不能留下。便是并不贴身随侍荣王,但只要留在这座府邸,她便永远断不了那般痴心妄想。
即使她知道这将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所以她偷带小之出门。所以她敢出言顶撞荣王。所以她力荐曹文雀代替自己。所以她此刻目不交睫,只长久凝望着那赭色的房梁。
不、若要说起,她本不敢对小之据实相告,本不敢为此分辩以致扬声质问荣王,本不敢替曹文雀讨问恩赏。很多决定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瞬便改变了。若非要问,她只是不忍心。
不忍心看小之和荣王困于自己曾领受过的痛苦与绝望。更不忍心让自己身败名裂、走上穷途末路。即便她本不该自作主张、本不该争锋相对、本不该妄自托大。是对是错、是福是祸。她不愿想了。她只念着他投来那许多个眼神,和两手相撞的那一瞬。她在荣王府、协春苑、东厢房,守着一方小床。就如同从前在兴明宫、露华殿、小耳房;如同从前在林府、三福堂,主家床头。可许多事又已经不一样。林怀章惯爱乜起眼睛看她,那神色中总有一丝不以为意的轻蔑;林怀思时常飞快投来一瞥,并不曾正眼瞧她;可荣王殿下,自朝闻院那次应答之后,那双重瞳的眸子却好像时时刻刻都盯紧了她,似在审视她的用心,似要洞穿她的灵魂,似将……
木棠猝然坐起身,点上灯。空想无益,适可而止。既然浑无睡意,就该好好去温书习字。是的,如今在这荣王府上,属于她的小屋竟比皇宫里还要宽敞许多。床头添一架亮格书柜,临窗摆一张桌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好像她真是位主子、是个文化人似的。小郡主那头照旧有下堂婢守夜,甚至都不需她轮班照顾,而她甚至还没问明她们的名字——瞧瞧,这可不是把自己当主子了吗?
可她并不觉着羞愧。
那么,或许……关于荣王,她亦不该一味妄自菲薄……不、是自惭形秽?
清淑院里冯翡春的怒斥字字诛心,言犹在耳。她坐直身子,认真提笔。
这好运既然到了头上,就再没有避之不及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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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雀第二日便来到府上,和她一同做了贴身婢,得享一间西厢房。那老古板开心了没多久,转回头又严阵以待开始交代她王府上下各处规矩礼节:“你仓促进宫,在昭和堂学了没几日,只晓得些宫里那皮毛学问……还不信?你知道王府里厨房怎么走,车马所怎么走;谁统御庶仆,谁主管账薄;出行该问何处讨要仪仗,贼匪该请何处擒拿追缉?”
“我知道最后一个,”木棠小声嘟囔,“是荆大哥。”
文雀勾起食指,狠狠在她脑门敲上一记:
“还有脸喊人荆大哥。亲事府典军正五品上有两位,他只管日日贴身护卫,必然还有一位才是真正统辖亲事、调度用兵的。下面两位副典军,你又可知姓甚名谁、如何模样?执杖亲事护卫王府,执乘亲事供进骑乘,还有那帐内府、鞍前马后仪仗卫从的,服色得认清了,真有个万一可不能混淆。还有管理食封采邑的亲王国,辅佐参政议事的亲王府,以及身负皇命的诸位吏员,虽然与我们无关,不用打太多交道,但也总不能一无所知。这还不算下面的庶仆、奴婢……这王府上的规矩啊绝不比宫里少。我初来乍到,有许多也不知道,所以专门请了瑜白晚上来给我们讲讲——就是在郡主近前伺候的婢子。清秀些的那位名叫瑜白,黝黑点的叫琼光。这两个近身婢你总都得认熟了。还有下堂婢八人,名字和脸得对上,还得知道谁负责收拾器具,谁负责看管财物,谁负责洒扫,谁负责浣衣,什么事得指挥谁,一样都马虎不得。”
木棠没有答话,总觉得脑子有些发懵。不仅那些闺房话再说不出口,连打定了的信念也幡然倾覆。她好像忽然离荣王殿下好远,如云泥之别,中间还隔着瑜白、隔着琼光、隔着什么亲王府、亲王国、帐内府和亲事府,隔着数不尽人山人海,隔着银河鸿沟。才燃起的少女情思瞬间化作灰烬,她死心塌地、只一心一意照顾小之,却依旧无法哄得那娇憨丫头一展笑颜。其后一连几日,她再不曾见荣王一面。她或许该习以为常。可这不应该。小之如此悲痛欲绝、郁郁寡欢,他身为表兄怎忍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或许是避讳,出嫁之前新娘子不该与新郎官见面?抑或着……殿下心怀有愧,有意避而不见?
白昼渐渐长起来,这几日却很快过去。这天哄着小之睡下,她和文雀掩了房门出来,因终于理清了王府上下一应事宜,终于有闲心就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聊起闲话。文雀仔细问了好几遍那日荆风帮腔的情形,捂嘴直乐。木棠正笑话她起劲,不意间一瞥,竟看见荆风无声无息,就站在文雀身后——
他轻咳一声。文雀转过头去,马上跳将起来。
“曹姑娘是否方便,在下有几句话、私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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