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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可惜。林怀章从不曾安安静静听清他父亲训诫,更从来不曾听懂父亲苦口婆心的每一句道理。他只怪叫:“我是她亲弟弟!”就像以往每一次争吵一样,言辞激烈、双颊涨红。此刻林敛眼中的他,莫不就是他眼中的长姊?同样自怨自艾,同样幼稚可笑。空长年岁,枉读诗书,总以为自己是伸张正义的忠烈之士——他却不过只是个仗着父子血缘横耍无赖的顽童。
林敛甚至懒得再看他:
“思儿毕竟是钱家之后,身世牵扯复杂。新皇登基朝中风向未定,这关头上你让思儿进宫,你是要为你的康庄仕途赔上思儿的一世幸福?”一家之主略作一顿,声音已经极其凛冽冷淡,“林怀章,最近手伸得太长了。少自以为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先管好你自己!”
“所以您是要儿子像您当年一样、作壁上观?”
一如既往的回应。总是那些陈词滥调,亲儿子又得急声厉色再吼过一遍,什么他母亲本是出嫁之人冠了林姓本不应该遭受牵连,如不是她丈夫“明哲保身”将她赶出家门,又迎风转向上赶着娶了国舅心腹的女儿云云:“国舅陷了外祖下狱,害钱家充军流放。您投效国舅,那与那刽子手有何区别!一丘之貉!您害了母亲不够还害了长姊,如今还要再断了她的前途!”
自己这儿子还号称神童呢,这么些年都没长眼睛看清楚,也没学会些新花样么?林敛实在无聊,甚至肯安心等到最后一个字眼随着口水蹦出来,再回身一巴掌打儿子一个趔趄。林怀章后退半步,接着却反而挺起胸膛,在冬日穿堂的阴寒风里站得堂堂正正。他一定为自己骄傲极了。为自己的愚蠢、粗鲁、无礼、和短视。
林敛心下轻嗤,面上却不由浮出几分若隐若现的笑意。破天荒头一回,他没有狂风骤雨般咒骂回去、更没有摔门而去,他只缓缓叹息:
“无知竖子,如何大放厥词。”
“母亲虽非我生母,但她教导立身做人的道理儿子字字谨记,不敢有片刻忘怀。”咬住后槽牙,林怀章深吸口气,“母亲、曾要儿子以父亲为榜样。她说父亲是不世出的英才,更是丹心一片的贤能。”
院外,是中书省同僚要到了。林怀章无意在外人面前自毁长城,所幸不再白费口舌,转身就是要走。却不过跨过门槛那瞬间,似乎有父亲低吟:“丹心碧血价高,实无必要。”——是自我开脱罢,无耻至极。林怀章甚至回以冷笑:
“儿子曾以为您是情非得已,以为您至少对母亲对长姊会心存愧疚,可如今才晓得,您、原不配做长姊的父亲。”
他不曾回头。
檐下的灯笼昏黄,小小一盏照不清窗棂上残存的尘灰。雪绒打个旋儿,沾上她领口因经年积压而凌乱泛黄的兔毛滚边,濡湿已嫌老旧的袖口绣样;寒风慢慢地送,浸透一寸寸发灰的黛色锦缎,渗进内里移了位的丝绵。她像只细花杆似的委顿在娘亲的旧衣里,不妨就倚窗轻轻打了个颤。
捏着手里的帕子,她拭去又一滴清泪。
“父亲……当真……怎么舍得……就这般心狠!难道,就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林怀章!是不是你把事儿做绝!你一定又任性妄为说了狠话是不是?你……父亲被你气狠了,连带的受累的是我呀!我今后、我今后就是陈家的黄脸婆。林怀敏是那宫里的贵人。你还是林府玉树临风的大少爷。你们一个个,都要瞧不起我,要骑在我头上耍威风的。我便再无翻身之日……倒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林怀思本不是什么病弱西施:丹凤眼风情万种,高鼻梁坚毅凌厉,方下颌大气端庄,大家闺秀美人胚子,最讨喜的长相。她此刻再将烟眉深深一蹙,双眸含泪将落未落,就像傲雪寒梅终于被压低了头,格外的委屈可怜。可林怀章偏不懂怜香惜玉,叉腿箕踞着只顾烤火,对身边上演了无数次的闹剧是充耳不闻。尚是正月,天还冷得很。他出门作说客时走得匆忙,忘了穿件厚些的夹袄;方才又冒着冷风一路寻过来,眼下只觉浑身上下都冻得是鸡皮疙瘩。
“少爷。”
是季尧,自己屋里那书僮。来的虽迟了些,但还算是有眼力见。林怀章接了外袍披上,挥挥手打发他去院外望风。长姊还在一句又一句地诉苦,那些经年不变的牢骚裹脚布般又臭又长,听得他是又搓手又跺脚,简直恨不得能化作只苍蝇逃之夭夭。他抬了几次头,数次插话不成只能烦闷又尴尬地揉揉自己后脖颈。或许该叫长姊去父亲面前走一遭的。照她这么喋喋不休下去,任父亲如何油盐不进,到最后不都得乖乖投降?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或许也没有太久——毕竟案前的三支高香才燃过一半。解围的人恰在他濒临极限时到来。是之前来求情的那个小丫鬟。她此时仍未换下那身旧衣,肘间缝线还新裂了条口,内里填充的芦花似已漏了个干净。她却不再颤抖,不仅能将热茶端得稳当,甚至还有精力扶林怀思坐下、又跪在榻边仔细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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